贤贤易色

铁血橘子皮

[凌越]玻璃2

  2、

  

  王超的情况不太好。

  王越扯着衣角站在医生面前,艰难地从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名词中听出这样一个结论。


  他心凉了半截,目光不由落在了一旁静静躺着的王超身上:半身是血,神志不清,兜不住的口水顺着嘴角淌到床单上,将纯白的一片布洇出刺目的深色。

  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就在早上还好端端地背着书包,坐在他电瓶车后座上,像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笑着。


  “弟!”他张开双臂,“我变成小鸟了!”

  而后一语成谶。


  一辆改装过的摩托风驰电掣地从街角窜出来,连个缓冲都没打直接撞上王越的电瓶车后座,一声巨响之后,两辆车斜擦飞了出去。

  等王越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再去找王超的时候,才发现王超已经躺在百米外,人事不省。


  画着蜘蛛侠的蓝色头盔没能给他带来好运,反而因为便宜一触地就碎成一滩可恶的渣滓。

  小地方的医院处理不了这么严重的问题,医生只看一眼,就当机立断让他们转来市人民医院。


  或许是路上耽搁的时间有点长,又或许疼痛真的剧烈到让人难以忍受,王超变得狂躁起来,医生说这叫什么——创伤性休克。

  王越听不懂这些高大上的词汇,只能跟着护士来回奔波,挂号、排队、等候,趁着王超脱力安静一会儿,又迅速带他做了脑ct。他看着医生手里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分别的片子,像个跨级挑战高数的中学生,中间的步骤与讲解一概不知所云,只听懂了最后三个字——脑出血。


  王超命数不好,多半天生犯车祸。

  7岁的一场车祸让他失去智力与语言功能,这场车祸又将让他失去什么?

  他还能失去什么?


  王越抹了把脸,借由这个动作也抹去满心的颓丧与叹息。

  “那……后续的治疗方案呢?”他强打起精神,“开颅还是……还有其他办法。”


  医生只想着治病救人,不会去理解他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于是王越的犹疑被理解为纠结和不想花那么多钱给人看病。医生不假辞色,直接一句话堵死了其他的路,直言说:“出血有点多,而且还在不断扩大范围,保守治疗没用,还是建议开颅。”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人命关天。”


  王越现在没心思去关心别人到底是怎么看他的,他从前就扔不了王超,没道理几年过去了却跟青春期的少年长个子一样突然茅塞顿开,这么多年的亲缘说丢下就丢下。

  他没有半分犹豫,点头说:“好,那开颅之后,会有别的影响吗?”


  他听电视上说,人的脑子是一种既脆弱又精妙的仪器,稍稍出现一点意外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道要连带着影响哪里,而现在的医学技术就算已经很发达了也没办法完全干预治疗。

  脑子就那么大一点,王超的出血范围又广,这是王越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手术后是智力再倒退几年,还是彻底变成一个残废?这二者之间天差地别,可能就是医生的手那么一哆嗦,就能让他本就不算完美的家再次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医生没想到王越这么痛快,也没想到在发生这么大的事故以后他竟然还这么冷静。

  “不能保证完全没有影响,刚刚送他去做ct的时候你也看见了,他左眼有些睁不开,可能是积血压迫到了视觉神经,刚刚让去请的是我们神经外科最厉害的医生,他手稳得很,但我们做医生的,最忌讳的就是把话说太满,我只能告诉你,如果顺利的话,这只眼睛术后慢慢自己就会恢复过来,但要是手术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你也要做好你哥哥‘瞎’掉一只眼的准备。”


  还好还好,只是形容更可怖了一点,比他自己预料的两种情况都要好上太多,王越松了口气,然而一口气还没松到底,一股愁又悠然而来——手术费。

  年少失怙的男人没什么文化,除了脑子上的病不太好治有点亲身经历外,其余都靠听说——听说开颅手术要花好多钱,听说ICU住一天要上万,听说医院的药比外面贵好几倍……这些‘听说’一个赛一个的身宽体胖,背起一个都让男人倍感吃力,何况是三个一起压上来?


  正当他神思不属之时,一个带笑的熟悉声音从一旁传来:

  “真是奇怪了,我才刚进办公室没一会儿,又回来了。”

  “今天确实挺忙。”


  是凌睿。


  他抬起的视线刚好与凌睿撞在一起,两人都是一愣,谁都没想到第二次见面来的这么快,前脚刚分开,后脚又在这么个谁都不算轻松的地方见了面。

  王越还反应不过来,模样有些呆,瞪圆眼睛的样子让他像只发懵的猫,莫名让他有些可爱。


  凌睿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而后接过刚才跟王越交代病情的医生手中的片子,迎着光看了两眼,眉目间四平八稳,也没说情况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就直接言简意赅道:“手术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前头有个打钢板的,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出来,已经插队先把他安排上了。”

  “先推过去排着,我也做准备去。”


  医生点头,让人推着王超在前头走,凌睿就跟在后面。

  王越纠结半天,等出了急诊室的门,才终于鼓足勇气上前一步。


  “凌医生!”

  王越叫住了他。


  凌睿回过头来,却误会了意思。

  “不用担心,出血位置不算要命,我亲自操刀,基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我知道,凌医生肯定会尽全力治好我哥,只是……”王越越发觉得难堪,脸比方才被人戳穿私事时还要火辣辣。

  凌睿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没有一点不耐烦。


  “我……”王越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他没办法不考虑,也不能抛下以后的一切,只当个满心满肺只有哥哥现在伤情的合格弟弟。

  他来回揉搓着衣角,几十块钱的便宜东西很快就被揉出一层乱麻一样的褶皱。他下了好一会儿决心,才嗫嚅道:“我想问……手术费大概要花多少?”


  凌睿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他甚至很赞同王越此刻未雨绸缪的理智,早早准备起来,总比一场狂喜之后陷入窘迫来的好。

  他给飞快给王越算了一笔账,“你哥同时要进行两场手术,一场颅脑,一场骨折,开颅三到五万起步,至于骨折具体还要看他要打几块钢板;出来之后ICU观察,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只需要基础医疗设备的话一天是五千,出现问题还要更贵一些,上万的准备你也要做好,还有后续的治疗,用药,康复都要钱,总之多多益善。”


  王越脸色有些白。

  凌睿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又问:“有医保吗?”

  王越点头。


  “那会轻松一些。”


  凌医生是个好人,成熟冷静的给他讲完价格之后,又给了他一点还算有吸引力的安慰。知道有些费用可以报销他应该是高兴的,但他高兴不起来。


  王超已经进了手术室,鲜红的灯光亮着,连同走廊炽白的光一同给他施加压力。红色的那道让他心急如焚,冷白的那道又让他浑身冰冷。

  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本就不灵活的脑子更是成了一团晃也晃不动的浆糊,他仰头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心却盘算着自家存款。


  除却水电房租,他们家平时开销的大头也就是王超的康复中心训练和特殊学校教育,现在王超受了伤,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三个月多半是没法去了,可钱已经交了,要是要不回来,余下的那点就算加上摩托司机的赔偿也才堪堪把手术费填平,再往后……再往后又是一段无望的日子。


  王越在他们那个小地方当外卖员,很大程度就是图轻松,时间也好掌控,不至于王超出点什么事自己被限制住赶不回来,但因此也赚不了太多。

  王越有些心累,想起自己那个简单却温馨的小出租屋。


  从前日子安稳的时候不觉得,贫也开心富也不错,日子怎么都能过,现在王超受了伤,却像从天而降一只名叫命运的无形大手轻易掀掉他这么多年粉饰太平的表象,把苍凉干涸的现实血淋淋摊开在王越面前,让他不得不离开舒适圈,不得不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着打工是必然的,县城那边回去也没什么用,穷地方外卖一般都没几个人点,何况还要照顾他哥,不论从哪些方面,留在这里都是最好的选择。


  但问题又来了,他如果要马不停蹄地赚钱的话,王超该怎么办?


  这基本上是一个两难问题,赤手空拳想要在一根竹竿上找到中间点谈何容易?他自手术开始就一直忧愁,除了中间王超出手术室,被告知手术非常顺利的时候有了那么一丝如释重负,直到站在ICU门口,远远看着王超身上插满管子都理不出个子丑寅卯。


  找护工是不可能,缴费之后他们兄弟俩能不能吃上饭都是问题,哪有余钱再多供一张嘴?护士忙得脚不沾地,王越不过是站在她们面前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被风风火火走路带风的护士们委婉请走,连话都没空听他说,更是不可能,除非……王越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王越出现在凌睿办公室门口:


  “凌医生,我……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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